大学时省吃俭用买了一堆旧书,现都在书架上。一天偶然抽出其中一册《后汉书》,正要怀念一番曾经的时光。忽然在最后一页发现一件“古董”,竟勾起我一段回忆。
我总习惯将一些老物件称作“古董”。这件“古董”是贴在书尾页的一个牛皮纸袋,里面装着一张“读者借书登记卡”。纸袋掌心大小,外面印着“读者注意”,意思是要求爱惜书籍,按期归还。登记卡是一张大不过手掌的长方形硬纸片,正反面印着“索书号”“书名”“著者”等信息,以及一个表格。表格分三栏,分别是:读者、借期、还期。这本书从某图书馆注销后流入旧书市场,现在到我手中,算是缘分。
直到大学时,我才有机会正式到图书馆借书。犹记得当时刚办借书证时别提多高兴了。第一时间匆匆走进图书馆,看啥都新奇。大概在1999年前后,当时书库是封闭的,借阅处用一条水泥台隔开内外。外面有一排木柜子供读者检索书籍,里面由图书管理员负责接待。柜子像中药铺里的药匣子一样,有许多小抽屉,分门别类地存放着馆内藏书的信息卡片。
借书时,首先将卡片上的书名、书号填写到“索书单”上,交给馆内图书管理员,由管理员入库找书。找到登记一下,就可以拿回去读了。我感兴趣的是文学和历史方面的书,小说都在I类抽屉,历史书则在K类抽屉。时间长了,每次去都轻车熟路,直奔那几个特定的抽屉。
有一次,我到图书馆借阅《史记》,一番检索,还真有,是中华书局出的一套十册版,繁体倒排竖版,于是一本一本地往外借,开始我的阅读计划。借书时,需要在书尾登记卡上填写自己的姓名和借期、还期。有意思的现象发生了。前面的几册,登记卡上还有一两位往届的学兄或学姐在登记卡上的签字;大概到了四五册时,登记卡上已是光洁一片,说明后面几册书还从没人借阅过。这个发现让我兴奋不已。它仿佛激励着我像攀登高峰一样坚持读下去。我豪情满怀,立下目标:每一册《史记》后面都要签上我的名字。不过,这本被称为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的书并不好读。一个是繁体字障碍,一个是文言文障碍。我不得不花费许多时间去翻字典。就这么断断续续的,花了大概一学期的时间,我终于完成了这件工作。
这是我读书历程中一件值得骄傲的事。
不久之后,学校新建了图书馆,图书馆完全开放。再也不用填写“索书单”了,书籍后面也没了登记卡的“尾巴”。借书开始变得简单,可以直接到书架前挑书,之后在管理员那里登记一下就好了。再后来,手工登记变成了电脑扫码登记。现在去图书馆借书,微信关注图书馆公众号,绑定借书证,直接用手机扫描就可以完成借阅登记,比以前更加便捷。
上大学之前,读书都是同学之间互相借。我本不善交际,平时不愿意求人麻烦人,唯独借书例外。见到好书,我愿厚着脸皮去央求人家。借来了,自然兴高采烈。借不来,就跟人家磨嘴皮说好话。如果到底还是没借来,那就像是打了败仗一样垂头丧气。
借书的事,以往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大概都是免不了的。元明之际有宋濂,清代有袁枚,皆有所记。宋濂在《送东阳马生序》中说他年幼嗜学,家里穷没钱买书,只好“借于藏书之家,手自笔录,计日以还”。其抄书的情景尤其令人动容,即便“天大寒,砚冰坚,手指不可屈伸”,也毫不懈怠,其读书之心诚若斯。袁枚在《黄生借书说》里开宗明义:“书非借不可读也。”可谓深得读书三昧。还备述少时借书之难:“有张氏藏书甚富,往借不与,归而形诸梦。”我也曾做过“借书不与”的坏梦,还做过白捡许多书的美梦,看来读书人的感觉是相通的。
现在,社会进步了,纸质书、电子书并行,获取图书的途径越来越丰富,免去不少借书的繁琐与尴尬。这是读书人之福。手里的这册“后汉书”,登记卡上依旧一片光洁,仿佛正期待着我来阅读。望着满架图书,我想,唯有“时时勤拂拭(取阅),莫使染尘埃”,方不辜负年少时的读书梦吧。(闫红亮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