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哗……哗……”
雨帘如幕,猝然垂落,天色恰似被浓墨洇染的宣纸,愈发深沉。巷口卖豆腐的吆喝声,裹挟着氤氲水雾悠悠飘来,尾音绵软得宛如揉皱的棉絮,于青石板上轻轻打了个旋儿,便悄然散去。我蜷缩在暖炕一隅,鼻尖轻触着起雾的玻璃,望向对门。只见二丫顶着一顶歪斜的草帽,在雨幕中趔趄前行,活脱脱一只羽毛被雨水打湿的小麻雀,湿漉漉的模样,透着一股呆萌萌的憨态。
“戴草帽的王八羔子!”我兴奋地捶打着玻璃,大声呼喊,口水在窗上洇出一道歪扭的痕迹,宛如用童稚笔触勾勒的地图。“你娘喊你回家收裤子嘞!”话刚出口,自己便先笑得前仰后合,一头栽倒在炕沿上,笑声震得窗棂上的雨珠簌簌滚落,仿佛也被这欢乐感染。
二丫闻声猛地抬头,草帽檐上的水珠滴答落下,露出一双如黑葡萄般晶亮的大眼睛,一口洁白的牙齿,搭配着微微噘起的樱桃小嘴,煞是可爱。她气鼓鼓地转过身,一头扎进雨幕之中。我岂肯示弱,光着脚丫,踩上凉津津的砖地,“啪嗒啪嗒”地追了出去。细密的雨丝轻“扎”在脸上,痒意如蚂蚁缓缓爬行,又似母亲温柔的抚摸,细腻而轻柔;脚底板踏过汇聚成溪的水洼,“咕叽咕叽”地冒着泡泡,仿佛踩碎了满地闪烁的星星,每一声都溅起童年纯真的欢笑。
二丫在雨中肆意疯跑,风猛地将草帽掀翻,露出她那湿漉漉的齐耳短发,在雨中泛着黑黑亮亮的光泽。我俩追逐着,在水洼边玩起打水漂的游戏,石子“噗通噗通”地砸进水里,溅起的水花冷不丁钻进脖子,凉得人一个激灵,却又忍不住咯咯直笑。当我娘举着竹扫帚追出来时,我俩正蹲在水洼旁,专心致志地比试谁溅起的水花更大。帆布鞋早已不知被丢到了哪个角落,只剩下两双湿漉漉的小脚,在雨水中泛着淡淡的白色。
“小兔崽子!下雨天还疯个没够!”我娘佯装生气,举着扫帚大声呵斥,可那声音里却藏不住笑意,恰似春风轻轻拂过柳梢,满是宠溺与无奈。我俩一边笑,一边在雨中奔跑,湿透的衣襟紧紧贴在身上,凉意沁透心底,却只觉这天底下的雨,无论下多久都不够,仿佛要将整个童年都沉浸在这清凉惬意的雨水中。
木心曾说:“童年是雨后的蜻蜓,飞着飞着就忘了回家。”那时的我们,又何尝不是如此呢?在雨幕中尽情疯跑、嬉笑打闹,将母亲的责骂当作游戏的独特配乐,把湿透的衣衫视为胜利的荣耀勋章。我们尚不懂得何为忧愁、何为烦恼,只晓得雨是清甜的,风是柔和的,就连时间也仿佛放慢了匆匆的脚步,静静陪伴着我们在雨中尽情嬉戏。
如今人到中年,生活被忙碌填满。后来读到汪曾祺笔下的“雨打芭蕉”,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天的雨——那并非落在芭蕉叶上的雨,而是深深砸进童心里的雨,“叮叮咚咚”,奏响一曲永不停歇的歌谣。这歌声中,交织着童年无忧无虑的欢笑、母亲饱含关切的呼唤、雨水带来的清凉惬意,更蕴含着那份纯真无邪的快乐。它,永远镌刻在记忆的锦缎之上,熠熠生辉。
那时候的雨啊,是甜的,甜得让人心醉神迷,甜得令人回味无穷。(邹佳男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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初审:战玉民 复审:程莹 终审:孙金生



 
       
       
      

 
 
 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