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条长长的山谷里，它是标志性建筑。在那皑皑白雪的群山之中，它是那样卓尔不群。当我跟着拉行李的马车，一脸懵懂走进热闹林场天桥龙爪沟作业区，最先进入眼帘的就是它，老师傅告诉我那是咱们场的大车库。

大车库是一座红墙灰瓦的建筑，有两层楼房那么高，与路对面我们的食堂、宿舍，那两排灰突突木板房形成鲜明的对比，似乎一个是都市丽人，一个是山野村姑。这就是我对那条山谷，对热闹林场天桥龙爪沟作业区，对未来要劳作厮守的地方最初的印象。

大车库身后紧挨着是那条日里夜里都不甘寂寞的小河，它总是那样无忧无虑地唱着歌儿，奔向憧憬的诗和远方。小河右岸有一条倾斜的小路伸到水边。小路，清晨送工友们去河边担水、洗衣；黄昏则偷听河边那被录进波纹里的情话。

小河上横躺着一棵大柳树，那是通往对岸惟一的桥。它虽然匍匐着，但努力伸展着的手臂仍吐出几片绿叶，似乎在招呼着人们可以扶着它过河。

大车库的对面就是那座陡峭而冷峻的大山，它总是阴沉着脸，那是因为阳光很少理睬过它。它的陡峭，令人怯步，从没见过有人攀爬过，偶尔有什么兽类斜着爬上山梁，会蹬落几块碎石，河中溅起几团水花。

大车库最早的的住户是一台75马力的“东方红”牌履拖拉机，那是“中国一拖”洛阳拖拉机厂的拳头产品。是那个年代骄傲的所在。东方红拖拉机走起路来咔嚓作响，仿佛是个大力神，有使不完的劲力儿，每逢有直径过大，老牛拽不动的圆木时它就会出动，半天功夫就解决问题。

几年后一个霜染层林，艳阳当空的日子，有喜讯传来，大车库要添丁入口了，上级分配给通化地方国营林场的第一台“爬山虎”拨给了集安县热闹林场。

“爬山虎”是林业工人对哈尔滨松花江拖拉机厂生产的集材50拖拉机的爱称，J50型拖拉机功率大，速度快，越野、爬坡、机动能力非常强，林业工人给它起了个霸气的名字——“爬山虎”。开爬山虎的拖拉机手非常辛苦，需要烧水、检车、烤车、发动拖拉机。那年月发动车可不是今天的电子打火，需拼尽全力摇摇把子机车才能发动，体力差是玩不转的。

林场集材都在冬季。冬季拖木头有冰雪可以助力。早晨，当作业区的炊烟变弱，大车库的大门便会敞开，爬山虎如披着红色战袍的勇士出征，马达声伴着咔嚓咔嚓的步履向作业区进发。工友们已扎好了绑腿，把干粮系在腰间，扛着板斧，背着油锯随，随着爬山虎进山了。

爬山虎上了作业区，那正是虎啸山林，八面威风。只见它轰隆隆地爬上山坡，或钻进沟谷，把那些直径几十公分，或一百多公分；长十几米，甚至二十几米的圆木，不由分说地拽几根背上后背，然后马达唱着欢乐的歌儿，无论上坎还是下坡，它都迈着铿锵有力的脚步毫不迟疑地向前。往日用老牛需要拖半个月二十天的木头，爬山虎仅用一天便利利索索地集中到了楞场，工作效率上百倍的提高，工友们的劳动热情也随之高涨，人们脸上挂满喜悦，还有些许自豪。工友们解开了衣扣，甩开了膀子，有的还扔掉了狗皮帽子……干劲十足。山谷里，集材拖拉机的马达，造材油锯的轰鸣，归楞的劳动号子，组成了一台激越雄浑的森林交响乐。远远看去，那条冬季的山谷里暖意融融，一片热浪在涌动。

夕阳在大山的脊梁抹上一片桔红，火热的劳动画卷开始收拢。爬山虎归巢了，工友们揣着一天劳动的喜悦，一路上说着笑着，收工脚步和爬山虎一样铿锵。

在此后的许多年间，大车库、爬山虎都是天桥龙爪沟作业区的焦点，爬山虎一出洞，便是木材生产黄金期，集材、造材、归楞一条龙，不出半月二十天楞场上一排排木楞隆起，全年万八千立方米的木材生产任务便已完成，剩下的只待林业局来运材车队了。

“爬山虎”只从它诞生的那时起，就标志着我国林业生产机械化时代的到来。据说，东北林区为共和国建设贡献木材接起来可从地球到月球绕六圈半，爬山虎是大功臣。

国家天然林禁伐令下达后，工友们华丽转身，由伐木人转换成育林人，爬山虎也下了岗，在大车库悠闲地蜗居，依旧默默地在守望着那片森林。

后来，当我再回天桥龙爪沟作业区，大车库只剩下残垣断壁，断壁旁那几丛我走后出生的枫树用陌生的眼神望着我，似乎问我在寻觅什么。爬山虎早已不知去哪个山头流浪了……

山角下的小河，歌声依旧。流走的是岁月，“功臣”留在我们心中！

（程伯承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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